永州枪击案指向基层司法

　6月1日上午十时左右发生在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区法院的枪击案，导致三名法官死亡，两名法院工作人员受伤。凶手系该区邮政系统押钞护卫队队长朱军，他在行凶之后吞枪自尽。

　　当天的官方通报中，46岁的朱军行凶可能诱因被归纳为三项：癌症晚期生活无望，家庭离异积郁在心，案件不公至今不满。

　　据记者调查，朱军行凶并非冲动之举，而是经过提前谋划。其2006年罹患鼻咽癌经过化疗后，一直是前妻在旁照顾。而对于当事法院的司法不公，民间早已颇多怨言，对于法官的公正廉洁早已颇多质疑。在全省法院的民意测评中，零陵区法院数年排名靠后。

法院受伤人员的血衣。

案发后两日，法院门口仍然聚集着不少群众，他们拿着司法材料和上访信等待伸冤。

　　对司法不公的控诉在一起不该发生的惨案后爆发。积郁的朱军通过一起惨案和自己的生命对此进行了了结，而积怨已久的当地群众情绪如何舒缓，司法不公带来的社会矛盾如何消弭，依然有待整个基层政府层面的秉正纠偏。

　　枪击前后

　　朱军的当班时间为每周的一、三、五，在上午的八点到十点之间，职务要求他荷枪实弹押送运钞车前往护架桥的邮政储蓄点送钞。但随着朱军鼻咽癌日益病变，近年其当班时间日趋减少，更多是其搭档代劳。

　　6月1日星期二，在同事交班回来之后，朱军找到值班员借枪。零陵区邮政储蓄护卫库房共五把枪，事发时有两把被携带下乡执行工作。

　　平时执行任务，均一人一枪，不得多借，交班后更不可随意借枪。朱军借口要去验枪，借出库房里仅存的三支枪：“七九”式微型冲锋枪、“五四”式手枪和“六四”式手枪，以及全部子弹：6个装满子弹的弹夹(其中“七九”弹夹2个，各装有子弹10发；“五四”式弹夹2个，各装有子弹5发；“六四”式弹夹2个，各装有子弹5发)。

　　“值班员也由队长管理，不会不借。”朱队友声称。

　　押钞的枪支由护卫队自行保管，管理混乱：枪弹并未按制度执行分开管理。而长期积累的“威信”，也让整个护卫队成了朱军一个人的队伍。“他一个人说了算。”

　　随后，开着邮政押钞车，朱军来到零陵区法院，零陵区级政府办公场所均不设守卫。因化疗头发脱光的朱军带着鸭舌帽，直接进入院内，上到办公楼四楼，找到农村法庭办公室。

　　枪法并不精准的他，先用冲锋枪朝办公室里开枪扫射，然后掏出手枪向办公室内的干警射击。

当时，法庭内有四名法官正在研讨案子。赵沪宁(水口山法庭庭长)、蒋启东(水口山法庭副庭长)、谭斌(珠山法庭副庭长）冲向朱军意图制止，被击中，当场身亡。欧阳毅(水口山法庭书记员)上前用手阻挡枪支被击伤，伍晓辉(水口山法庭书记员)也中弹负伤。

　　正从五楼下来的女干警黄岚(审判管理办公室审判员)见状立即拨打110，并不顾安危去扶倒在地上的赵沪宁，被击中背部。据在枪击案中受伤的法院干警伍晓辉描述，在第一轮射击后，朱军还曾向赵沪宁和蒋启东补了几枪，最终导致后者死亡。

　　未及用尽弹夹中的全部子弹，朱军吞枪自尽。

　　案前迹象

　　朱军平日寡言，心思缜密，这一过激行为令其同事感到意外。但事后回顾，案发前已有种种迹象可寻。

　　案发前一晚6时许，朱军给护卫队最好的朋友成生（化名）电话，先是布置班务，然后开始聊天。朱军提到身体越来越不行了，现在走路也苦难，而在长沙看病时得了同样一癌症的小孩已经死了，觉得自己也活不长了。

　　朱军还问他今年什么时候休年假，“我把我的假给你休吧。”就这样闲聊了近8分钟。成生也觉得意外，自朱军患癌之后，已极少与人交流心事，即便两人平日关系最为密切。

　　朱军的球友回忆，2006年在打篮球时，朱军突然鼻子大出血，随即在永州市人民医院查出是鼻咽癌晚期，后来去长沙化疗两个月，回来时头发已掉光，并在永州市人民医院继续治疗。

　　在刚查出病情时，他曾有短暂低沉期，但不久后即自恃体质好，并未感觉到身体受到影响，认为有望战胜病痛，因此治疗态度较为积极，每天坚持早起跑步以及打篮球。后来剧烈运动超出其身体的承受能力，加上医生劝阻，就放弃了打篮球这一唯数不多的爱好。

　　此后，自知已病入膏肓的朱军，脸色越来越黄，走路时把脸压得低低的，“意志很消沉”，加之化疗后耳朵开始出现耳背，与人的交流就更少了。

　　案发前一周，朱军通知护卫队队员，该周将进行一次实弹射击训练。零陵区邮政局护卫队共14名队员，作为队长，朱军虽病重两年无心工作，但一直没有被撤销职务。

　　实弹射击训练在往年每年会有一次，用于培训新进员工。朱军生病后因为极少在单位露面，一直未有组织。

　　“朱军的枪法一般，打得最好时，十发上靶八发，生病之后就再也打不动了。”其队友回忆。就在案发前一周，他特意询问队内枪法最好的队友：“一梭子弹五发打尽后，换个弹夹，还要不要上枪栓？”

这个提问让队友非常惊讶。在护卫队十多年，朱军竟然现在才问这基本的用枪方法。最终，因为工作原因训练并未按时进行，而是被拖延到案发当周。

　　再往前，案发前一个月，零陵法院的工作人员到邮政局找到朱军，要其到法院走一趟。成生开车送他到法院纪检室后，被让先回去。“像是他举报了某些人，可能又是案子没执行的事。”队友猜测。

12下一页　　买房纠纷

　　案发前一月的法院之行，在护卫队内被认为是朱军2006年一次房屋纠纷的延续。当时交房时，朱军发现房屋实际面积比合同少了十多个平米，有些地方还做了变更。协商不成后，2006年，朱军在自家门口找了律师，起诉至零陵区法院。

　　司法材料表明，经法院查明，朱军与唐新民、黄大霜因房屋买卖合同在履行过程中发生争议，2006年6月2日朱军委托律师向零陵区人民法院起诉，请求法院判决继续履行合同，要求两名被告承担20000元违约金。

　　2006年7月5日零陵区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，全部支持了朱军的诉讼请求。之后，唐新民、黄大霜不服，向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。2006年11月18日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二审判决，维持了一审判决。

　　据知情者称，事后因为执行不到位，朱军跑了好几次次法院。

　　但依据官方发布的消息，零陵区人民法院分三次已经将标的款20000元全部执行到位，预交的诉讼费5500元也退给了朱军。

　　对于2007年朱军的标的款既然已执行到位，为何三年后又前往法院纪检室，朱军从未与人提及，由于法院拒绝受访，目前无法得知。

　　可知的是，朱军家庭经济条件并不差，除了单位分的两套房，他还有上述外购置的房产。

　　朱军其人

　　2003年，因多种原因，朱军与妻子离婚。儿子归朱军抚养，但一直都居住在妻家，直到去年入伍。在事后官方的通报上，离异也成为诱因之一，但这点并不确切。

　　2006年朱军被查出鼻咽癌，治病花销有公费医疗。从长沙化疗回来后，前妻一直在旁照顾。在零陵住院期间，平日的进补看护也是由前妻安排。

　　离婚后朱军一般在邮政局后院宿舍父母家吃饭，休息则回自己的小屋。其父从部队转业至零陵区邮政局，先是做报务，后为食堂管理员直至退休。在任上还被评为“十佳管理员”，当选省邮政系统劳模。其母为零陵区中医院退休护士。两人退休后信仰起佛教，每日在家中诵经拜佛。

朱军年幼时，父母因工作原因一直分居，他的童年随母亲在邻县道县农村长大，上学时才来到零陵。朱军初中毕业后就进入邮电局工作，起初任投递员，后为邮政储蓄的运钞车司机。

　　他被一位儿时玩伴兼球友评价为热爱运动，为人精明，性格偏执。1997年起，零陵邮电局陆续分拆为邮政局、电信公司、移动公司、联通公司等部门。朱军被划归到移动公司，与妻子住在移动公司宿舍里。

　　在同事眼中，朱军的性格变化在1998年，时任邮政局局长告知朱军，朱军的司机职位将被顶替。“朱军非常惊讶，问他凭什么。他当场就说，因为我有权。”同事说。领导的话激怒了朱军，他上前将局长暴打了一顿。这让朱军立刻成为邮政系统的“英雄”，但这一事件后来也成为枪击后被通报的“劣迹”。

　　打过领导的朱军开始笃信人生来欺软怕硬，脾气越发暴躁。后来的历任局长也都忌其三分，后来他被提拔为护卫队队长。

　　司法不公

　　朱军有个哥哥曾在冷水滩邮政局工作，后办理内部退养手续外出打工，有不少人说其兄在零陵区山水口镇与人合伙经营锰矿生意。

　　永州零陵区因为盛产锰矿，有“湖南锰都”之称。而这些锰矿多为私人经营所有，而其中非法开采泛滥。其中不乏官商勾结的利益争斗，由此引发的经济纠纷在零陵区法院受理的案件中并不鲜见。

　　多消息源称，朱兄因锰矿生意与人产生司法纠纷，事后法院的判决令其不满。这被外界认作是朱军的行凶动机之一。另一起涉及朱军本人的司法判决，被官方公布为动机之一，大致情况是其与妻子离婚时，因涉及财产分割，曾闹上法庭，朱军认为法院判决不公。但由于未能接触到朱军亲属，尚不知这两起司法纠纷详情。

　　相关动机都指向当事法院司法不公。另外，有媒体记者从知情人处得知，朱军行凶前曾留有遗书，内容亦直指零陵区法院。其更详尽的原因，还有待于遗书内容公开。

　　再往前，一个月前，朱军再次前往零陵区法院。

　　对于当地基层法院的司法不公，民间早已颇多怨言。对于法院法官的公正廉洁早已颇多质疑。事发后法院门口聚集起许多群众，他们拿着司法材料和上访信等待伸冤。

　　“在案件审理和执行过程中，吃了原告吃被告成为了公开的秘密。”数名受访者说，现在在法院打官司，“现在没有关系，没有后台，不送钱给法官，就算是明显赢的官司都能判输。”

在近几年湖南全省的法院民意测评中，零陵区法院排名靠后。事发后，对于这场悲剧的主角朱军，当地民间不乏叫好之声。6月2日下午，甚至有永州市民为朱军送上花圈，称其“英雄”。

　　此前2010年2月26日，在零陵法院全院干警参加的2009年总结大会上，该院党组书记、院长郑和生总结了法院自身存在的五个问题时承认：该院存在司法作风不如人意；司法理念落后形势；司法能力参差不齐；司法的社会认同度低迷及司法状况不容乐观。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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